他忘记了寒冷,忘记了寻找柴火,忘记了所有的现实困顿。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回前殿,扑到那堆行将熄灭的火堆旁。他顾不上灰烬烫手,急切地在自己的破旧行囊里翻找。手指颤抖着,终于在几卷翻烂的书册底下,摸到了那个小小的、干硬的墨块,还有一个边缘磕碰得变了形的粗陶小砚。
他抓起一块破瓦片,从殿外檐下接了半片瓦的雨水,又飞快地跑回来。冰凉的雨水倒入砚台,他抓起墨块,用尽平生力气,疯魔般地在砚台里研磨起来。粗糙的墨块摩擦着粗糙的砚底,发出“沙沙”的刺耳声响,在空旷死寂的大殿里回荡。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,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,死死盯着那幽蓝的花苞,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都倾注到这研磨的动作中。
墨汁终于化开,在粗陶砚台里晕染开一小片浓稠的黑色。
江云樵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身力气稳住颤抖的右手,缓缓地、极其郑重地,将那支枯笔,蘸向墨汁。
笔毫上那一点幽蓝的花苞,在触碰到浓黑墨汁的瞬间,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!仿佛沉眠的精灵被惊醒。
江云樵屏住呼吸,目光灼灼。他左手摸索着,从行囊里扯出一张皱巴巴、边缘发黄发脆的废纸——那是他落榜后,在贡院外捡到的、被人丢弃的榜文抄本。他将纸铺在冰冷的地面上,借着最后一点奄奄一息的火光,右手紧握着那支冰凉沉重的枯笔,悬停在纸上。
落笔!
笔尖那幽蓝的花苞,在接触到粗糙纸面的刹那,骤然绽放!
并非真实的盛开,而是一种奇异的光影效果。在江云樵的感知里,那枯槁的毫尖仿佛瞬间注入了某种无形的、磅礴的生命力,变得无比柔韧、无比顺畅!笔尖划过纸面,不再是滞涩的刮擦,而是如同饱蘸浓墨的绝世名锋在丝绸上游走!行云流水,酣畅淋漓!
他甚至无需思考,那些被科场八股禁锢了太久、又因屡次失败而自我怀疑的才思,那些曾经枯竭的辞藻,那些被压抑的情感和对世事的洞见,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澎湃地顺着他的手臂,灌注到那支枯笔之中,再经由那幽蓝花苞的奇异转化,倾泻到笔尖之下!
沙沙沙……笔走龙蛇!
不再是往日绞尽脑汁的艰涩堆砌,不再有反复涂抹的犹豫踌躇。每一个字都仿佛自有其生命,带着金石般的铿锵,又兼具流水的婉转,在纸上跳跃、流淌、组合成句,连缀成篇。那字迹,不再是江云樵熟悉的、带着寒酸气的工整小楷,而是飞扬跳脱,骨力遒劲,隐然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锐气与饱经世事的沧桑!
一篇酣畅淋漓的《秋雨赋》,在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速度和状态下,一气呵成!
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最后一笔,江云樵如同虚脱般,长长吁出一口气,浑身已被汗水浸透。他丢开笔,迫不及待地抓起那张纸,凑到微弱的火光下。
纸上的墨迹尚未干透,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,字字如刀凿斧刻,力透纸背!文辞之华美,意境之深远,气韵之贯通,远超他毕生所学!字里行间流淌的那种洞察秋毫的冷峻和悲天悯人的苍凉,连他自己读来都感到心惊肉跳,却又拍案叫绝!
“这…这真是我写的?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干涩嘶哑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丝隐秘的恐惧。他猛地扭头,看向被丢在脚边的那支枯笔。
笔毫上,那一点幽蓝的花苞似乎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,花瓣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舒展,散发着更加浓郁的、冰冷的妖异光泽。花苞的中心,那点幽蓝的微光,也似乎更亮了一分,如同深渊中一只缓缓睁开的、饥渴的眼眸。
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心底那一丝微弱的不安。什么恐惧,什么诡异,在这足以改变命运的“神助”面前,都变得微不足道!江云樵颤抖着,几乎是虔诚地,将那支枯笔小心翼翼地捡起,用自己最干净的一块破布,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,然后紧紧攥在手心,仿佛攥住了整个世界!
他不再觉得寒冷,胸中被一股前所未有的、滚烫的野心和希望填满。他望向殿外依旧阴沉、却仿佛透出一丝微光的天色,眼中燃烧着灼热的光芒。下一次!下一次秋闱,他定要金榜题名,一雪前耻!
篝火彻底熄灭了,最后一点火星不甘地湮灭在灰烬里。大殿重新陷入无边的黑暗和死寂,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和紧握枯笔的手心传来的、那冰冷而诡异的悸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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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子在江云樵近乎疯魔的苦读与“神笔”的加持下,飞逝而过。那支枯笔成了他须臾不离的至宝。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,用最干净的布包裹,藏在贴身的衣袋里,仿佛那里面栖息着他全部的希望和未来。
每一次提笔,无论是默写经义,还是练习策论,那笔尖幽蓝的花苞都会如约“绽放”。笔尖流淌出的文字,再也不是他过去那拘谨平庸的模样,而是如同被注入了某种超越凡俗的灵性。字字珠玑,句句锦绣,气势磅礴,见解深刻,每每令他自己都惊叹不已。他甚至不需要像过去那样反复推敲斟酌,只要心意所至,文思便如江河奔涌,经由那支枯笔,化作惊世篇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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