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的深秋，太极殿的铜鹤香炉中青烟袅袅，十二扇鎏金屏风将晨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。陈玄策身着紫袍玉带，手持象牙笏板立于武将班列之首，玄色衣摆下的双鱼纹暗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。他望着龙椅上批阅奏章的李世民，鬓角新添的白发在晨光中格外刺眼——这位曾并肩走过风雨的君主，也在岁月中渐渐老去。
"镇国公陈玄策，可有奏报？"李世民的声音穿透殿内的寂静，惊起梁间栖息的白鸽。陈玄策深吸一口气，向前半步，玉笏击地发出清脆声响："启禀陛下，臣有本奏。"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，惊得文臣们纷纷侧目——这位素来沉稳的大将军，此刻语气竟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颤抖。
展开袖中早已写好的辞呈，陈玄策垂眸读道："臣本布衣，幸蒙陛下垂青，得以效命疆场。十余载间，蒙冤而不改其志，临危而坚守其责，今西域归心，丝路焕新，臣之愿已了..."殿内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，苏定方攥着鎏金战斧的手骤然收紧，蒋师仁更是忍不住跨出半步，却被身旁老将死死拽住。
李世民手中的狼毫悬在奏章上方，墨汁滴落在"贞观二十五年"的字迹上，晕染成一团乌云。"玄策，"皇帝的声音低沉如擂鼓，"你可知晓，朕刚拟旨，要将安西四镇二十万大军交予你节制？"龙椅发出吱呀声响，李世民起身时，十二旒冕冠剧烈晃动，"西域局势初定，吐蕃蠢蠢欲动，此刻你若..."
"正因局势初定，才更需注入新鲜血液。"陈玄策突然抬头，目光与李世民相撞。他想起三日前在演武场，看到裴行俭指挥玄甲军演练新阵法时的飒爽英姿；想起龟兹新任都护在文书中提出的"茶马互市改良策"。这些年轻将领的锋芒，正如当年的自己，"陛下，裴行俭、王方翼等将领堪当大任，臣愿做那引玉之砖，就此退场。"
殿内陷入死寂。鸿胪寺卿捧着笏板的手微微发抖，他记得去年今日，正是陈玄策在此接受西域十八国朝贡；御史大夫张昌龄欲言又止，笔尖在记事簿上戳出破洞——谁能想到，这位缔造"万邦来朝"盛景的功臣，竟要急流勇退？
"你这是效仿留侯张良？"李世民突然冷笑，袍袖扫过龙案，将奏章震落在地，"当年朕力排众议留你性命，潼关对峙时朕赌上半壁江山保你清白，如今你一句'心愿已了'，就要撂下挑子？"皇帝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怒意，冕旒下的面容因激动涨得通红。
陈玄策扑通跪地，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："臣不敢忘陛下知遇之恩！"他想起诏狱中铁链加身的夜晚，是李世民派王德全送来御寒的棉被；想起潼关城外，皇帝孤身前来对峙时，眼中信任的光芒。玉符在怀中发烫，仿佛也在诉说往昔，"正因铭记这份恩情，臣才更要在最合适的时候离去。若贪恋权位，反成大唐累赘！"
殿外突然狂风大作，卷起阶前未干的秋雨。长孙无忌出列，白须在风中飘动："陛下，玄策征战半生，伤痕累累。臣曾见他旧伤发作时，连握剑都困难..."老丞相的声音哽咽，"让功臣颐养天年，方显陛下仁德。"苏定方亦抱拳："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，裴行俭必能守好西域！"
李世民盯着陈玄策挺直的脊背，想起初见时那个在金銮殿上据理力争的年轻官吏，想起潼关城头身披血甲仍高喊"大唐不可欺"的将军。他的手缓缓抚过龙椅扶手的蟠龙纹——这把椅子上，见证了太多君臣相疑的悲剧，而陈玄策，不该是下一个。
"罢了..."皇帝转身望向殿外雨幕，声音突然苍老十岁，"王德全，取朕的玄铁剑来。"当寒光凛冽的长剑横在陈玄策颈间时，满朝文武倒吸冷气，却见李世民手腕翻转，将剑柄重重塞进他手中，"此剑随朕四十年，今赠你防身。若西域有变..."
"若陛下召唤，臣万死不辞！"陈玄策握住尚带体温的剑柄，玉符与剑身相撞，发出清越鸣响。殿外惊雷炸响，秋雨倾盆而下，却掩不住太极殿内此起彼伏的啜泣声——这一日，大唐失去了一位镇国大将军，却成全了一段君臣相知的佳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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